莎士比亚是西方戏剧史永恒的代表以及存在，400年以来他的作品历经无数改编，从西方到东方。光是“麦克白”一齣戏，日本有黑泽明导演的电影《蜘蛛巢城》，现在上海有演出多月的浸入式戏剧《不眠之夜》，以及2017年的北京天桥艺术中心，台湾当代传奇剧场创团30年，终于带来当年的开团大作《欲望城国》。
中国文化崇尚喜剧，和西方戏剧“以悲剧为尊”的主旨大不相同。即便是殉情而死的梁祝，最后也要化成蝴蝶双宿双飞。而莎士比亚承袭希腊式悲剧，从麦克白到李尔王，都要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这样血淋淋的直指人性，遇上传统的京剧，该如何被传统戏迷们接受？
这样的疑问，正是当代传奇剧场的艺术总监吴兴国面对的最大难题。自小接受严格传统京剧训练的他，拜师台湾四大老生之一的周正荣先生，但因为他日后致力于将京剧结合西方舞台剧和舞蹈，以至于师徒俩衝突日多。在一次衝突之后，两人正式断绝师徒关系，吴兴国事后回忆“假如没有和老师闹翻，我也不会创立当代传奇剧团。”
而面对挑战的不止吴兴国一个人，饰演敖叔征夫人（麦可白夫人）的京剧梅派传人之一的魏海敏也面临难关。敖叔征夫人这个角色性格大胆癫狂，跟她固有的温婉青衣形象有很大出入，也因此引起两极讨论。有些人觉得这是对传统的背叛，但魏海敏自己认为，这是她“戏剧生涯从模仿走向创新的重要道路。”
当代传奇剧场将故事背景从苏格兰搬到混乱的东方战国时期，从幕启开始，舞台设计就宣告了它“新编京剧”的地位，採用大量西方舞台剧的舞台灯光，不仅只是“一桌一椅”的道具，甚至使用大量黑暗空间所营造的紧迫感，都是不曾在传统京剧舞台上看到的。
上半场的第一个高潮，莫过于名旦魏海敏饰演的敖叔征夫人知晓山鬼的预言之后，和吴兴国饰演的敖叔征（麦克白）之间的争论。她知道丈夫的野心，也明白自己的欲望，她要做的，就是推丈夫一把，让他去握住那把刀。这一段两位名角一来一往，唱段紧凑，看起来十分过瘾。
而当敖叔征终于走向蓟侯的卧室，台上独留敖叔征夫人。直到丈夫颤抖的走来，她冷静的擦去他手上的鲜血，这是一条不归路，覆水难收。敖叔征夫人看似安静的近乎冷血，但是听见外头通报蓟侯被刺杀时，仍然惊恐的投向丈夫的怀中。这一段全无对白，演员只能透过动作来传达剧情，却让京剧除了唱腔之外的另外一个特点：身段得以完全发挥，每一个细微的动作裡，都是敖叔征夫妻难以压抑的野心和欲望。
《欲望城国》距首演已经30年，这次他来到京剧的发源地北京，让这场演出显得别具意义。它的形式能被观众喜爱吗？谢幕时的掌声已经证明一切。但是这还能称作“京剧”吗？或许，就从吴兴国、魏海敏亮相时的掌声，每一场武戏时观众喊出的的叫“好！”声，宣告了即便使用了西方的形式，《欲望城国》骨子裡仍是京剧，当代传奇剧场只是找到一种方式，让观众与百年的传统重逢。
Ann 写于2017.5.5 北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