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合唱指挥泰斗、上海音乐学院合唱指挥教授、中国合唱音乐的奠基人之一,百岁教授马革顺先生于2015年12月19日在上海逝世。
人要像奥运圣火那样
现在活跃在国内音乐舞台的合唱指挥家们,可以说没有一个没得到过马革顺的教诲和指点,因为中国第一本《合唱学》即是由马革顺所著。他的影响甚至遍及东南亚各国和美国、澳大利亚等地。
马革顺是陕西乾县人。从小在教会唱诗班唱歌,中学毕业后入国立中央大学教育学院音乐系,师从奥地利音乐博士史达士。1937年毕业于中央大学音乐系,抗战胜利后,赴美国维斯铭士德合唱音乐学院专攻合唱指挥,获硕士学位。1950年毕业于美国西南音乐学院研究院。回国后,先后任教于华东师范大学和上海音乐学院。1981年2月,应美国合唱指挥家协会邀请,前往美国21所大学讲学和举行音乐会,并获维斯铭士德合唱音乐学院“荣誉院士”称号。
多年来马先生还荣获宝钢高雅艺术特别荣誉奖、萧友梅音乐教育建设奖、中国音乐金钟奖终身荣誉奖以及美国威斯敏斯特合唱学院荣誉院士。
晚年时,马革顺除了带研究生、翻译著述外,还经常活跃于合唱指挥舞台和担任合唱比赛评委,直到有一次晕倒在排练场,他才知道自己患了老年糖尿病,也才终于意识到毕竟已是八十几岁的人了,是应该劳逸结合了。
马革顺的第一位夫人盛璐德女士是一位著名的儿童教育家,许多人小时候读过的《小蝌蚪找妈妈》的故事就是她创作的,马革顺还曾和夫人携手创作了不少幼儿歌曲。
马革顺常说,他最不喜欢的一个词就是“发挥余热” ,这使人联想到将要燃尽的蜡烛。他最喜欢的是奥运会的圣火,只要人活着,就应该像奥运会的圣火一样熊熊燃烧。
中国合唱要向中国戏曲学习
当年,我要采访马革顺的弟子——那时还是他的研究生、现在已是上海音乐学院指挥系副系主任王燕,那时的王燕还小,怕自己说话不对,拉上恩师马革顺,而马革顺也是乐呵呵地心甘情愿当“陪练” 。走进他不大的居室,物件不少,但是收拾得很整齐。
记得那天彼此谈兴很浓,他说:很多人觉得合唱指挥容易,其实不然,合唱也像小提琴、钢琴那样,是外来的艺术形式传入中国的。他记得新中国成立后,一个苏联专家把俄罗斯的教学法带来了,俄罗斯合唱本身有自己的特色,就算俄罗斯也是欧洲的一部分,但还是与西欧的合唱特点有不同之处。中国多年来只知道俄罗斯的色调,甚至把西欧的作品也唱成东欧的形式,很沉重,这就不对了。“所以我一直想把在中国很多年的这一误解搞清楚,唱俄罗斯歌曲就应该按照俄罗斯唱法,唱西欧的作品就应该像西欧唱法一样” 。
他说,他倒觉得乐队指挥比较容易,为什么呢?因为在乐队里,如果说有10把小提琴,它们的音色都是一样的,演奏的人起码学了五六年,指挥只要一棍子下去,它们的声音出来就很好了;但合唱不行,人的声音不同,有的声音厚一点,有的声音薄一点,有的声音高一点,有的声音低一点,指挥得先用心吸引,把他们的状态锻炼到统一,才能够指挥合唱。还有,合唱的音响线条多一点,合唱指挥线多于点,乐队指挥则点多于线,因为乐队演奏员不是直接看你,他只要在拍点看你就行了;合唱就不行,指挥一定要吸引他们,因此,合唱指挥有合唱指挥的难处,很多人不懂,觉得合唱指挥容易,其实不是的。
此外,合唱因是外来文化,以前基本是在教会唱,团员基本是教会培养的那些会外语的学员在唱,后来合唱进入到了音乐高等学府成为了一门学科,但因为缺少教材于是采用“拿来主义” ,引用西欧的东西,所以在当时学习者并不多,用现在的说法就叫“学院派” 。
马革顺以为,国外的合唱艺术要去研究它、发扬它,就得先做传统的“儿子”,再做传统的“叛徒”,先总结出为什么它能有如此成就的优点,加以改造,形成我们自己的合唱艺术。
中国的合唱,从新中国成立后,甚至改革开放后才算真正开始发展,中国的合唱与西欧的合唱很类似,但是比西欧的更好学,中国的语言、歌唱有三个介母,就是i、 u、 ü,比如“qi”往上,是“yi”开始,要用牙齿,比如“yang”要靠前牙齿,“wan”靠前,所以中国唱法比西欧的位置还要靠前,这是马革顺从戏曲方面找到的门路。
说到向中国戏曲学习的时候,马革顺莞尔一笑,说:“这也是被逼出来的,那时我从美国回来,被认为是‘洋腔洋调’ ,他们认为这是有关世界观的问题,非改不可。那我怎么改呢?我就看了很多关于中国戏曲的书,但是书只是老艺人的感受,没有系统的内容,我就把所有的合唱唱法,每个字都用拼音归纳起来,然后找到它们互相之间的关联,这样我就掌握如何演唱中国作品的方法了。那个时期,我也慢慢找合唱规律,在群众化、革命化、民族化的基础上,内心又加了‘艺术化’ ,比方讲‘风在吼马在叫’ ,很多人都这么唱,就像队列歌曲一样,队列歌曲起到整齐的作用,但是这样做不够,我要一层层上去,像绘画一样,推到高点,然后慢慢下来,这个都是艺术规律,很多指挥没有找到,很多指挥也许有,他是感性的,但不是理性的,感性很可贵,但是感性不可靠。 ”
源于西方宗教的合唱技术分两大学派——东正教的东罗马流派,影响地域从希腊到东欧、俄罗斯。按马革顺的比喻,其特征“犹如东正教教堂的洋葱头形圆顶,雄厚宏大,声音靠后” 。还有天主教的西罗马流派,影响范围主要在西欧,“特点就像哥特式建筑的尖顶,声音靠前,明亮清晰。例如海顿、莫扎特、贝多芬、亨德尔等的合唱曲都是西罗马流派。 ”
被圈内外戏称为“东罗马” + “西罗马” = “中国马”的说法,就是从学术上概括了马革顺何以成为合唱指挥泰斗,他1954年创作并指挥演出《受膏者》奠定其在作曲界的地位。该曲首演于当年12月19日,钢琴伴奏是著名钢琴家顾圣婴,从而突破了上海历年圣诞节指挥声乐团献唱《弥赛亚》的传统。1956年,受上音贺绿汀院长委托,与杨嘉仁教授共同筹建上音指挥系并任合唱指挥教研室主任。他撰写的《单声部视唱练耳》时至今日依然是音乐学院学生的必读课本。
百岁高龄还登上舞台指挥
“何须马革裹尸还,以求顺天下。 ”这是挂在他家里的一幅字,嵌入他名字的同时,也显示了他的人生态度。他解释道,不要陷入纷争去斗个你死我活,也不要以卵击石。“我拿什么去顺呢?就是我对音乐艺术的追求。只要我一指挥,观众就会被我吸引,连声音也不一样了。 ”
马革顺说过他人生的前三分之二挺苦的。和他一起关过牛棚的朋友陈钢透露,他在苦难时期的关键词有两个:帽子和马桶。马革顺的两顶“帽子”是“美帝特务”和“红衣主教” ,前者的“出处”是他于1947年留学美国;后者的“出处”是他出身于牧师家庭。因此,他在家中的吊柜上挂着十几顶帽子,有巴拿马草帽款等各种式样。他自嘲道:“我就是要提醒自己长期是个‘摘帽右派’ ,不要轻易翘尾巴。 ”
修马桶,则是马革顺的一门实践出来的手艺。在特殊历史时期里,他和一同事背着工具箱,“管理” 200多个抽水马桶,不时去敲敲打打。他在世时,家里的马桶、日光灯等坏了,他还能自己修。
最绝的是,他还会修钢琴——这门手艺知道的人不多。1944年著名歌唱家郎毓秀在四川乐山要举办个人演唱会,可是遍寻当地,只有一架少了一根钢弦的钢琴可供伴奏。马革顺想起当工程师的弟弟马西拉曾经告诉过他,英文里钢琴的钢弦与轮胎里的钢丝是同一个词。于是,他就找来一个废旧轮胎,挖出里面的钢丝,愣是调成了所需音阶的钢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