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斯卡尼尼断片之后的郁闷表情
文 | 唐若甫
音乐会“断片”说来也是个历史悠久的话题了。世界上不乏音乐会断片,断片,也就是一场音乐会在演出进行时被突然打断的情形。音乐会断片虽然不太常见但不乏先例。历史上有一些著名的断片现场足成经典,比如托斯卡尼尼的告别音乐会。音乐会断片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断片的成因。有的是受到听众阻挠和影响,有的是音乐家自身原因,有的是天气等非抗力因素造成。也有的音乐会断片被大众习以为常司空见惯,但却传达出满满的正能量和爱意。下面,让我们回顾一下史上部分“断片”的片断。
追踪音乐家“车祸”现场
1954年4月4日,纽约卡内基音乐厅,是一个在乐迷心中具有特殊意义的日子。那一天,意大利指挥家阿图罗·托斯卡尼尼指挥了他的最后一场音乐会,由NBC交响乐团出演。那时的托斯卡尼尼饱受乐团中伤,为乐团管理层逼自己退休深感挫败和恼火,在演出前一天彩排时对乐团成员大发雷霆和牢骚,并临时更换了曲目,在全瓦格纳曲目的音乐会中加上了《汤豪塞》序曲。但也正是这首新加的曲目,导致了托斯卡尼尼的溃不成军。
晚上音乐会准时开始并通过美国全国广播公司向全国广播。当乐团歪歪扭扭地奏出《汤豪塞》序曲过半时,突然安静了下来。收音机前的听众听到了长达14秒的空白。播音员本·高尔急忙打圆场,表示这是由于技术原因造成的,在漫长的空白状态下紧急插播托斯卡尼尼指挥的勃拉姆斯第一交响曲录音。一分钟过去后,电台恢复直播,《汤豪塞》序曲继续。
人们把这一历史性的断片归咎于托斯卡尼尼的短暂性失忆,并导致自己停止了指挥动作。此事在第二天的美国媒体上引起轩然大波。报纸都在从天使堕落的角度绘声绘色地描绘托斯卡尼尼的“沉沦”:一向以完美著称的指挥大师的职业生涯以失误落幕;过目不忘的记忆最终以失忆收场;以救场一举成名的天才指挥家不复当年之勇,廉颇老矣;古典音乐界最为璀璨的明星终究陨落云云。根据网络来源的资料,在随后的一些回忆录中,人们也纷纷将这场音乐会盖棺定论为托斯卡尼尼的失败。
不过在1994年,Arkadia出版了这场音乐会的历史风衣录音,大众终于有机会直面托斯卡尼尼“车祸”现场。与官方的RCA录音不同,根据Arkadia的来源不明的录音,虽然出现了断片,但乐团在托斯卡尼尼的指挥下其实立刻恢复到演奏状态,音乐会继续进行。通过电台听到的长时间的停顿,究竟是音乐会现场还原,还是电台因为技术原因终止了直播信号,不得而知。这张托斯卡尼尼难得的立体声录音提供了鉴别“车祸”现场的难能宝贵的证据,一经出版后便受到评论界的追捧。人们纷纷为NBC交响乐团在托斯卡尼尼棒下出色的发挥和硬朗的音色而倾倒,似乎有为“记忆出错而断片”重新翻案之势。
其实托斯卡尼尼断片实例道出了音乐家因为各种原因,最多属失忆而导致音乐会中断的复杂的一面。对于没有亲临现场的乐迷来说,凭借二手文字描述和不完整的录音而对断片轻而易举地妄下结论有危险性。至此读者们未免会联想到10月30日李云迪与悉尼交响乐团及大卫·罗伯森在韩国首尔演奏肖邦《第一钢琴协奏曲》第一乐章时出现失误,不得不停下来重新演奏的状况。
其实相较于可以看谱指挥的指挥家,在演出时一般脱谱的独奏家更易于在演出中断片。也正因为此,《纽约时报》在2012年12月31日发表安东尼·托马西尼的文章《不管有没有谱,都在用心演出》一文中,便历数了那些敢于挑战音乐会演出潜规则,带着谱子演出的钢琴家们,比如欧利·穆斯托宁、彼得·塞尔金以及过了60岁的里赫特等。钢琴家斯蒂芬·哈夫则指出,钢琴家脱谱演奏是李斯特定下的规矩,为的是展现自己的技艺和记忆超群,此举为后辈钢琴家广为传之。其实,看谱能够有效减少音乐家音乐会断片的几率,尤其适用于现代音乐。
偶然性vs必然性
排除那些因为不练琴导致技艺生疏从而出现音乐会车祸现场的必然性,在更多的情况下,音乐会断片是由于非音乐家的偶然因素,比如来自听众和外界的干扰,比如断电和战乱等,这些无一不在挑战音乐家的底线和容忍度。一个相当出名的音乐会被迫中断的案例恰恰来自中国。2006年小提琴家安妮-索菲·穆特在上海东方艺术中心开办独奏音乐会。音乐会进行其间,一位观众端起相机拍照。尽管他关闭了闪光灯,但红色的对焦灯引起了小提琴家的不满。她随即停下演奏,示意该听众出场她再演奏。于是肇事者被保安请了出去,音乐会在三分钟的罢演之后再度开始。无独有偶的是,钢琴家克里斯蒂安·齐默尔曼也因为发现有观众在偷偷摄像而停下演奏,要求观众停止用手机拍摄。正因为此,去年年末齐默尔曼在上海交响乐团的音乐会前,主办方发起了寄存手机的活动。
美国的音乐家对音乐会其间响起的噪音采取了更为幽默和保守的回应。在两则经典的实例中,旧金山交响乐团音乐总监迈克尔·蒂尔森·托马斯在音乐会中被巨大的咳嗽声打断后,主动走下台为咳嗽者发放润喉糖,此举不仅为善意提醒,更惹得媒体竞相报道。在另一则案例中,纽约爱乐乐团音乐总监艾伦·吉尔伯特在指挥马勒《第九交响曲》的第四乐章时被持续的手机铃声打断后,转过身去对肇事者说“你到底有完没完?”铃声结束后继续指挥。加拿大钢琴家安吉拉·休伊特在中国开办独奏音乐会演奏巴赫的《平均律》时因为满场的孩童嬉闹也被迫中断演出并扬言拒绝再到中国演出,不过很快食言。在另一些顺水推舟的例子中,作曲家索性将听众发出的声音作为自己作品的一部分,比如谭盾于去年首演的《微信交响曲》,只是形式大于内容。
有些来自听众的纷扰完全可以避免,但却终究发生。比如以色列爱乐乐团在其终身音乐总监祖宾·梅塔的带领下于2011年9月造访伦敦逍遥音乐会,遭到在皇家阿尔伯特音乐厅现场拉起横幅的支持巴勒斯坦独立的人群的抗议,梅塔不得不中断了正要指挥的布鲁赫小提琴协奏曲,并导致直播两次被打断。不可抗力的因素则有舞台技术原因。比如2014年的拜罗伊特音乐节开幕演出《汤豪塞》,便在序曲过后由于舞台技术原因不得不落幕,一位舞台经理走上台去宣布休息20分钟。
除了这些意料之外的断片,也有意料之内且被大众习以为常的断片。每年电视直播的维也纳新年音乐会,便有一个不成文的传统。在加演曲目《蓝色的多瑙河》小提琴演奏的A大调主和弦颤弓后,总会被来自听众的掌声所打断。这时,指挥家每每转过身去,对着现场及电视机前的万千观众发表新年贺词,传递冬季的暖意。1996年,当年的指挥马泽尔在新年贺词中说出中文“新年好”,令整个中国为之沸腾,也揭开了马泽尔其后直到逝世与中国的不解缘分。当出生于沈阳、一直把中国当作故土的日本指挥家小泽征尔在2002年的新年音乐会上,示意全体乐师用自己国家的语言问候新年好,把日语留给了乐队长,自己则意味深长吐出了中文“新年好”祝福的时候,中国再次进入全球乐迷的视野。大多数指挥家都将小提琴颤弓后的致辞当作宣布“普世宣言”的大好时机。2009年维也纳新年音乐会70周年之际,首次踏上维也纳新年音乐会指挥台的巴伦伯伊姆非常简单地说道:“愿2009年能给世界带来和平,给中东带来公平。”
让那些闪回于偶然性与必然性之间的音乐会断片及“车祸”中,多一些国际人道主义的普世关怀吧。